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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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練秋星不隨她父親姓,而是隨她母親姓。這裏面的緣由覆雜,一個是因她父親是回鶻人,姓名原與漢名不同;另一個,則是她父親一直認為她是個小野種,並未正經與她起甚麽名字。

十八年前,她父親在部落外頭套野馬時,意外發現了一個頭臉臟汙的女人,也即她的母親,帶回帳篷洗刷幹凈一看,當即便驚為天人,因為她母親實在是一個世所罕見的大美人。

練秋星的父親從未見過如此美貌的女子,生出一片癡心,將她放在家中好生供養著,她母親原本話也不說一句,後來慢慢好了,兩人便成了親。但好久不長,部落的首領意外瞧見了她母親,二話不說便將她帶回自己的大帳篷,在她身上掛滿了金銀首飾來裝扮她,到了夜裏便要強占為己有,此時練秋星的父親闖進帳篷,一刀將首領殺了,用衣裳被子將她母親裹好,兩人共騎一匹馬,從此逃離部落,在外游蕩生活。

練秋星的父親原本是部落裏響當當的勇士,這番叛逃離開,可以說再沒有甚麽前程了。她母親心中感激,便有心放下過往,與他好好過日子。可一年後生下練秋星後,他父親卻總懷疑這女孩是部落首領的孩子,心中總對那晚的事情耿耿於懷,不論如何解釋也總不聽。

一家三口生活貧困,漸漸流浪到了天山南麓。練秋星的母親越來越抑郁,而她父親卻總覺得一番癡戀到底得不到她母親的心,脾氣愈發的壞。到後來經常撇下她們母女獨自離開,到附近城池去賣力氣,回到家中也是大醉酩酊,對著練秋星出手打罵,卻從不肯打罵她母親,只時常呆坐看著她不說話。最近一年裏,練秋星的母親纏綿病榻,終於撒手人寰。

她父親一時變得瘋瘋癲癲的,後來好轉一些,對著練秋星再無一絲感情可言。他心想,這小野種要比她媽媽還漂亮一些,若是將她獻給更大的首領甚至城主,那麽想來會有好日子過。念頭一出,他便帶上練秋星,往最近的火州城來,希望將女兒換個好價錢。可不料走到半路裏,恰巧碰到了金剛門外出歸來的門人。這群人是見識過中原美人的惡人,可瞧見練秋星模樣,也登時生出歹心,是以練秋星轉手又到了金剛門這裏,碰到了方天至一行人。

這番身世除了她自己,如今是再無人知曉。方天至等人急著趕路,一時也無心探問,大家夥兒商量一番,便令幾名受傷的僧人先帶著練秋星返回火州城,在城中等待與眾人匯合。

眾人剛一議定,在旁乖巧聽話的練秋星卻忽而又伸手去拉方天至的手。方教主心神不在她身上,一時險些被她拉個正著,幸好他反應敏捷,又躲了過去,只被她扯住寬袖。眾人瞧見這情形,幾十雙眼睛一時全落到那衣袖上,又轉而齊齊盯到方天至身上來。

方天至被這眼光瞧得渾身不自在,正要一本正經的朝練秋星說話,卻聽她道:“我不要和他們一起,我要跟你一起。”

方天至道:“……此去危險,練施主不懂武功,還是回火州城罷。”

練秋星歪著頭,雙眼像兩孔清澈的湖泊般映人,不解道:“可是我瞧你比他們厲害多了,你一定可以保護我的呀。”

方教主感覺這妹子好難應付,他一世聖僧的清譽萬萬不可莫名其妙被她給毀了,須得離她遠遠的才行,立刻便念了聲佛號,口中嚴肅道:“練施主!刀劍無眼,貧僧是顧不上你的!”

練秋星聞言,這才緩緩放開他衣袖。

眾人瞧她神色楚楚,均感不忍,但奈何都是和尚,也不好出言安慰,便只有殷梨亭和聲道:“練姑娘,我們去去就回,你且安心回城去,稍作等待便可。”

眾人聞言不由一齊點頭。

練秋星瞧瞧殷梨亭,又瞧瞧眾人,最後又把目光放到方天至身上,見他仍一臉拒人千裏之外,便輕聲道:“那好罷。”

待幾名受傷的僧人帶練秋星走遠了,眾僧紛紛回神,心下不由為這美色之力感到悚然,不約而同默念了句佛。空智把眼神放到方天至身上,見他神色自如,不由暗自點頭,心想圓意向佛之心不減,如此定力,將來必成大器。

閑話不提,眾人繼續往青衣人逃竄的方向趕路,果然不過十幾裏外,正有一處清溪川流而過的綠洲,那綠洲正在高山山畔,上面興起了一座山莊。眾人趕到莊前,只見兩扇大門緊閉,門匾上正寫著“金剛門”三字。大家心中憤懣,卻也顧及江湖禮數,金剛門創始人固然是少林叛僧,但認真說來,武當派不是也一樣?如今成了一方門派,縱然是上門討理,圖窮匕見之前,也要按規矩來。

一名慧字輩僧人先上前去叫門,他剛一碰到門環,便“啊”的大叫一聲,急忙將手撤回來。方天至等幾人搶到他身邊一看,只見他掌心被扯下一大塊皮肉,邊緣焦爛,仿佛是被燙傷了一般。眾人走到門前,這才發現那門環顏色與尋常銅鐵略有不同,竟然被人提前用炭火烤過,如今驕陽正烈,一時竟看不出來。

空智怒不可遏,高聲喝道:“破門!”

他一聲令下,方天至一掌推到門上,只見兩扇銅釘硬木大門轟然一震,一下竟未打開。方天至掌力不絕,一道接上一道,運了三四股力後,一雙手掌貼在大門上,硬是將那兩扇門緩緩推了開來。門扉敞開一道縫隙,眾人這才瞧見,上面掛著三條鐵皮橫栓,方天至一掌打裂了其中一條,剩下上下兩條,竟被他用掌力生生扯了開。門縫越開越大,橫栓再不能受力,連著撕開的鐵皮,“哆”“哆”兩聲折斷成兩截,大門應時豁然洞開。

眾人搶進門來,入目便是一片白石小廣場。場上筆直立著兩排銅缸,幾層石階之上,迎面置著一只碩大的銅鼎,內中插著許多黃紙柱香,煙霧正裊裊。空智在院中站定,高聲道:“少林派及武當派登門造訪,請金剛門門主出面相見!”他兩條白眉飛豎,聲音中內力激發,如水波般在莊院中層層蕩開,聽在人耳中宛如兩道炸雷一般,便是半裏地外恐怕也能聽得清楚。他話音一落,自高階之上、正堂之中,奔出數十個漢子來,這些人僧俗交雜,或持兵刃,或憑拳掌,都在門前的小廣場裏亮出架勢來。他們雖不說話,但瞧見洞開的大門,面上便帶出些驚疑之色。

為首的是個黃衣僧人,名叫法照。他瞧見斷裂在地的三條橫栓,心中道,想頃刻之間裂斷這三條橫栓,恐怕只有師叔剛相的金剛般若掌才能辦到,來人大都年輕,不足為懼,但這喪門臉的老和尚內力不凡,門栓當是他打折的。此時門中長老俱都不在,只有師父坐鎮,恐怕不能善了。這樣想著,他冷笑道:“原來是少林和武當的,如此破門而入,某家還以為是賊人到了!”

慧澤立刻反駁道:“我等上前叫門,卻被你門環煨火暗算,倒不知誰是賊人,又為何心虛如此!”

法照哈哈大笑道:“我金剛門上下練得金剛武功,向來不懼烤了點火的門環,怎麽卻傷到少林派的高僧啦?”

殷梨亭報仇心切,哪有閑心與他在這磨嘴皮子,他一揮手,身後兩個道人立刻將那被他用劍重傷的青衣人架上前來,扔在石磚地上。殷梨亭冷聲道:“這青衣人自稱是金剛門人,八年前便是他使大力金剛指將武當三俠俞岱巖打傷,如今武當派的上門,正是為了討個說法!若再狡辯,姓殷的今日便要請教諸位高招了!”

法照定睛一看,不由一驚,只見那青衣人面如金紙,衣襟上全是鮮血,已然人事不知。他認出這是同門的法成,法成金剛指力練得不俗,在三代弟子當中也是數得上的高手,今日來的這老和尚身上無劍,可法成卻被劍所傷,那便只能是這青衣小白臉刺得他。法照心下含糊,看待殷梨亭的目光不由凝重了一些,口中則佯作發怒道:“你等將我法成師弟重傷,如今他人事不省,還不是任由你們說話!金剛門還未找你們算賬,你們反倒找上門來啦。”

金剛門三代弟子之間,若不是一個師父下的親師兄弟,彼此間感情頗為淡薄。法成如今重傷瀕死,法照也不如何難過,他知道幾個門中長老及其弟子都在為朝廷效力,因此雖不知武當俞岱巖被重傷一事的真假,心裏卻也在犯嘀咕,暗罵他們拉屎不擦屁股,叫人家尋著味找上門來,給師父找事。但雖然如此作想,卻先不能示弱,兩撥人便在小廣場上對罵起來,罵著罵著雙方都生出了火氣,便動起手來。

法照見人群混戰,而那老和尚站住不動,便稍微放下心,就近先與少林派的僧人打起架來。方天至也先沒有出手,目光盯住金剛門眾人中為首的黃衣僧人法照,見他武功練得很不錯,群僧招架不住,便上前接手,與他打鬥。他生得模樣紮眼,甫一過來,便被法照瞧個正著,兩人心中默契,均撇下其他人,各出一招“神氣東來”,四掌相接一處。

法照這一下使出了十成功力,少林與金剛門畢竟系出同源,他瞧方天至比自己足小了二十多歲,便生了小看之意,本擬一掌占盡優勢,先速速將這些小輩僧人打退了,獨留下兩三個厲害的對手,待師父出來了也好解決。方天至雖也打算速戰速決,先聲奪人,但卻無心將他打死,便只使出了六七分力,有心瞧瞧金剛門高手能招架住他幾下。

然而這一掌甫一對上,法照只覺被萬斤大錘迎面擊中般,更有一股雄渾剛猛的純陽內力順著兩條手臂的經脈剎那間侵蝕過來,他大驚失色,當機立斷撤開兩掌,順勢倒飛出去,在一丈之外勉力站住後,仍不停朝後退卻,踉蹌出五六步後,方自站定。但他一口氣還沒回上來,方天至已隨之飛撲而至,又是平平一掌“神氣東來”,當胸逼來。

法照此時雙臂經脈劇痛,根本使不上力,哪裏敢與他對打,只好朝臺階上逃跑。方天至一步躍上高階,追他後心,正當此時,自門前大殿裏走出一行人來,為首的一個老和尚見他一掌來勢兇猛,法照受他這一擊恐怕要受重傷,便上前一步,擡袖卷過法照一拉,將他倏而拉遠了一丈,甩到了自己身後,另一手則側擡而起,掌心落到身旁那大銅鼎的邊緣,朝方天至一拍。那銅鼎受他一拍,竟轟地一響,離地半尺飛了過來,眨眼間到了臺階前。

方天至當即平地飛身而起,手攀在銅鼎邊緣上一搭,人掠過飄煙的檀香香柱,將這大鼎讓了開。大鼎去勢不止,眼看便要掉下臺階,恰好往一對交戰的僧人那滾落。方天至見狀神色不變,飛落之際,一手握住銅鼎上的大環,將它往側後方猛力一甩。那鼎在空中微微一滯,旋即朝相反方向飛回,飛過那老和尚身畔後,分毫不差的落定到它原來的位置上。

鼎落鏗然一聲巨響,引得院中眾人均停手望去,而方天至此時亦恰好雙足落地,於階前轉過身,與那老和尚四目相視。他此番來西域,與人打架基本都是在碾壓對方,難得遇到一個仿佛能與他對招的人,便認真看待。只見那老和尚亦身著黃色僧衣,頸上掛著一串佛珠,各個猶如鴿蛋大小,寶光晶瑩,仿佛不是凡品。老和尚打量方天至,見他如此年輕,不由眉頭一皺,再往階下一看,目光落定在空智身上,大聲道:“各位停下手來!”他這一聲大喝,亦如驚雷般在院中炸響,內功造詣頗為高深,這聲喝響一出,金剛門的門人紛紛收招退後,朝他行禮:“見過掌門!”

眾僧與殷梨亭等人亦停手,空智見狀,不緊不慢的自門前走上階來,雙手合十道:“老僧空智,今日與武當派的殷六俠一並貿然上門拜訪,無禮之處,還請門主見諒!”

那黃衣老僧聞言道:“原來是空智神僧,大名如雷貫耳,只是無緣相見。灑家法號剛正,正是鄙門門主,不知門下不成器的弟子犯下什麽罪過,引動了武當少林的怒火,灑家定當嚴懲不貸!”

空智聞言心道,金剛門門人如此橫行霸道,門主怎倒彬彬有禮的,不妨先與他講講理。因此他先道了聲佛號,轉頭向殷梨亭道:“這事原與武當派攸關,便請殷六俠說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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